当一个年青人通过层层严酷的考验成为偶像,他赢得了尊重和名望,人们感叹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且他自己也乐见其成,但同时,“真实”的光芒正在失去。虽然最后是一个有着“成功”的完满结尾,但对我而言,在《我就是我》里,范立欣用摄像机记录的除了追梦,还见证了这光芒逐渐暗淡的过程。
>艾美奖、伊文思奖、美国导演工会奖、洛杉矶影评人大奖、《纽约时报·电影版》“全球20位40岁以下最有才华的电影导演”……这位37岁导演身上围绕着诸多光环。2003年剪辑关于艾滋病村的纪录片《好死不如赖活着》,2006年参与《沿江而上》拍摄,2009年完成的《归途列车》,以春运为背景,记录了少女张琴与常年在外打工的父母之间的故事,这是范立欣导演的第一部纪录长片,为他赢得殊荣无数。而在2013年,他担任中方制片人的《千锤百炼》进入院线上映,并获得了金马奖最佳纪录片。与《归途列车》《千锤百炼》一边倒的好口碑形成对比的,是以选秀节目“快男”为主题的《我就是我》还未上映就在某网络社区被网友“怒打一星”。
范立欣表示,自己不能接受网友的“怒打一星”行为
“我不是对一星有意见,是对这个现象有意见。”范立欣很严肃地说,“这很严重。没有看,没有权力打一星。我没办法去评判一些人的偏见。但我觉得这个纪录片讲选秀背后的故事,讲这个大舞台上一群90后的成长故事,这个作品跟选秀本身是有区隔的。没有看,把对选秀的偏见转移到对电影本身的偏见,那我是不能接受的。”
选秀也是青春
天娱投资,目标两亿元票房,大规模院线发行,主角是红极一时的2013年快男偶像,每一位在微博上都有百万级的人气可以转化为直接的票房,青春剧情片的包装策略……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市场化的属性,《我就是我》被称为“粉丝电影”。即便如此,在快男粉丝中还是有零星的非议。提前点映结束后,在尖叫和呼声里,也偶尔夹杂着粉丝的抱怨,说偶像的镜头太少,极个别甚至因为看到了比赛幕后而对节目组产生不满。
这种种争议似乎并不在范立欣的预料之中。之前不了解“快男”,对题材的兴趣让他欣然接受了天娱的委托:“《归途列车》里的残酷青春是青春,快男这样的也是青春,对我来说都是中国当下的现实。作为纪录片导演关注当下是应该的。另外我很有兴趣知道20年之后执掌、影响这个国家的人现在都在干吗?是怎么长成的?他们的价值体系是如何形成的?我觉得去记录这些事情很有时代的意义。20年以后回过头来看,当时有很多不被理解的社会现实,也许可以从这里找到原因。”另一方面,大规模院线投放和宣传力度也让范立欣跃跃欲试,他说在中国电影市场票仓发展的节点上需要分众的内容,希望纪录片能够顺应多屏的时代,开拓更广阔的市场和观众群体。
“选秀”和其背后的社会意义引起了纪录片导演范立欣的关注
“不管你承不承认,选秀还是影响了中国流行文化长达十年之久,老男人帮更会采取谨慎批判的态度。我是欢迎大家来批评的,这个社会允许多元的价值观存在才更健康。”范立欣对选秀的态度很中立,他认为从政治偶像、道德偶像到娱乐偶像,新中国每个时代都有它的造星机制和目的,偶像崇拜更是人性使然。他更关心的是其带来的社会效应。而前一天的内部试映会现场,他也屡次提到“偏见”这个词,非常谦虚地感谢观众没有因为题材而离场。实际上,渐渐开始感受到“偏见”的范立欣说自己在接拍之初只感觉到创作上的压力:“人家交给你,信任你,你能不能完成好,是不是结结实实的作品,这是有压力的。过程中有各种撕扯和困难。最终完成了,是一个能够对得起创作和对得起市场的作品。我必须在这两者之前取得一个平衡。”
“我不觉得自己在拍粉丝电影”
在范立欣看来,虽然是部有市场需求的电影,在创作手法上与之前的作品没有任何差别,“我不觉得自己在拍一个粉丝电影,不会有太多的创作手法上的东西是专门为粉丝而定制的”。唯一的照顾,就是在剪辑时,让前13强都保证露脸,“除此以外都是按照一个诚恳的创作所必需的东西去做的”。
《我就是我》记录了2013年“快男”决赛前近半年内发生的故事
创作的最大难度在于时间短暂,以及故事发展的不确定性。《我就是我》记录了“快男”从13强到最终决胜出前三甲的五六个月时间内发生的故事,男孩们集中在城堡里集训、参赛,同时有24小时的监控摄像头“真人秀”向粉丝直播,更糟糕的是开始拍的前几个月根本不知道谁会胜出,谁会是最终成片的主角。范立欣的心态一直都是开放性的,因为他并不意图讲一个梦想实现的、成功学的故事,“如果有足够好的情节和人物,也许我们是做一个失败者的故事。故事是什么?是人生的比喻。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的故事,必须是关于人生的。我在拍摄时还是坚信这个故事是关于人生的,是特定关于中国90后的人生的,一定要有很多人生的意象或者暗喻,还有人身处的社会的意象在里面。每次开机我都会和摄影师讨论,看到表象背后能给我们带来的启示。这样来拍的话,拿到的素材是很丰富有多义性的。我说的丰富不光指事件很多,而是可以折射很多的层面。”
90后的多元面
在免费午餐活动的片段里,小孩们簇拥着这些刚刚成为偶像但还不具备光环的快男索要签名,其实他们谁都不认识。镜头传达出反讽和质疑,直指“偶像”到底是什么的问题。而90后的父母观影后,却表示理解了自己的孩子的喜好和行为,这让至今和母亲沟通不畅的范立欣感到意外和高兴。他说,做纪录片久了,就不觉得任何事情是非要得到的,有是幸运,没有是必然,对于《我就是我》,他觉得“至少可以呈现出90后相对真实和多元的一面。它也许还呈现得不够完全,但它至少告诉你,也许你错了”。
影片故事的开头,源自导演与13年“快男”总冠军华晨宇的一次谈心
故事的主角之一华晨宇是2013年“快男”总冠军,影片以他在达古雪山的行走和独白开头。这次雪山的拍摄缘起于导演和他的一次谈心。为了看到华晨宇的内心世界,范立欣选择了和他攀登空旷无人的雪山,“一到那儿他就活了”。父母离异、跟随父亲长大的华晨宇性格上有些自闭和古怪,“随意点”的口头禅和天真的表情背后很难让人捉摸他的心思。范立欣把华晨宇最后的夺冠定义为他和父亲的和解,在他身上,范立欣看到了大多数90后缺爱的那一面,同时也看到了每一个青春过的人都试图证明自己的迫切心情。另一位白举纲,范立欣用“侠义、正直、忠诚”来形容。他是在导演组训话时唯一出声的一位,在节目组录VCR要求他们匿名写出最弱的选手时,这些孩子基本都选择了抵制,而他很严肃地用自我罚站的方式抗议这种设计,因为他觉得不正确。打过鱼、送过外卖的欧豪,被范立欣形容是最拼的。而在母腹中险些被流产的于,让范立欣觉得温柔而感动:“当他告诉你差点就来不了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就觉得人生真的就是一场选秀,我们每个人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是选秀。总冠军才能发育成胚胎。而即便你成了冠军,外部环境也会阻挠你,比如他爸爸以为他是女孩差点做掉,这不也是中国特有的现实吗?所以他知道感恩,他知道自己是捡了个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觉得这个故事太牛了。正是因为这样,他说,唱歌是要给所有人听,歌声面前人人平等。他说的这句话太有能量了。”影片里几位主角的故事,都不同程度反映了中国社会现实的某一个切面。他们千姿百态,很难用几个标签一言蔽之。
“真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你可以当武器,也可以当盾牌。我强迫他们面对真实,面对真实的他们自己,也面对真实的我,面对真实的摄像机。如果他们开始跟我‘哈拉’,我就会不拍了。”范立欣用坦诚的方式赢得了这些90后男孩的信任和支持。在24小时监控、压力爆棚的五六个月里,范立欣剧组的摄像机成为他们释放情绪的出口。他甚至与节目组谈判,为他们争取到一个晚上关掉监控的机会。影片中,他们的莽撞与老练的前辈频频冲突,在训斥中低下头,他们回望最初参赛的自己,开始质疑自我的改变,觉得自己被工具化地设计进这个“楚门的世界”,对残酷的竞争感到恐惧和不满。范立欣所说的“哈拉”,即是指男孩们经过训练学会了说应景的话。当我们对比今年已经成为天娱艺人的他们,以及影片中出现的李宇春、尚雯婕等人,发现虽然造星完成后的偶像更加精致,在镜头前从容不露破绽,但始终少了些动人的灵气。另外一组“选秀十年”的视频里,记者问女大学生为什么看到偶像不讲卫生还喜欢他,她们笑着说,因为真实啊。或许选秀得以流行的最强大力量就是真实。当一个年青人通过层层严酷的考验成为偶像,他赢得了尊重和名望,人们感叹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且他自己也乐见其成,但同时,“真实”的光芒正在失去。虽然最后是一个有着“成功”的完满结尾,但对我而言,在《我就是我》里,范立欣用摄像机记录的除了追梦,还见证了这光芒逐渐暗淡的过程。
采访、撰文 _ 贾饱欲
编辑 _ 唐凌洁、Cherry
供图 _ zeitgeistfilms.com
一次还算有趣的采访,原载于《周末画报》2014年7月某期
上一篇
下一篇
Copyright © 2008-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