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亚军：从“伯爵”到“于连”，用32年完成的转变

编者按：

表演正在成为一个被毁掉的行业吗？

一段时间以来，关于表演艺术，或者说表演行业的讨论，正在引起越来越广泛的关注。过去，人们把演员分成“偶像派”和“实力派”，如今，两大阵营变成了“小鲜肉”和“演技派”，等于大张旗鼓地宣布：演员是可以没有演技的，影视作品是可以不需要表演的———只有商业回报，是至高无上的。

没有作品，只有商品。这是以资本逻辑碾压艺术逻辑的结果。在这样的逻辑支配下，演员成为撬动资本的杠杆，替身、抠像等闹剧轮番上演，表演日益边缘。我们在银幕和荧屏上越来越难以看到演技派———连剧情都可以不要，还要演技派干嘛？

从这个意义上说，即便没有“反腐大剧”的标签，《人民的名义》也是特别的。尤其是当该剧播出过半，后半程的叙事节奏引发观众争议之时，平均年龄超过50岁的演技派们，用自己扎实的演技填补了观众期待和剧本不足之间的落差，获得了一边倒的点赞，也为《文艺百家》上的“表演谈”栏目提供了丰富的案例。

继“达康书记”吴刚之后，本期“表演谈”关注的是该剧中沙瑞金的扮演者张丰毅和祁同伟的扮演者许亚军。两位都是成名 已久的实力派演员，如今同时出现在《人民的名义》里，面对着不同的挑战：饰演一个一身正气的省委书记，如何不陷入脸谱化模式？在歧路上越走越远的公安厅长，他的每一步，都有怎样的行为动机？两位演员可以说出色地应对了这样的挑战，突破了剧本的局限；特别是扮演祁同伟的许亚军，以自己的表演赋予了人物真实性与复杂性。他们证明了一点：没有表演，就没有影视艺术。而表演是演员灵魂 与角色的碰撞，是演员 成为角色 的过程。通过表演，那些并不真实存在的人物在观众眼前站立起来，栩栩如生，令人信服。

有一个现象耐人寻味：《人民的名义》集结的这些演技派，在各自的履历表上都留下过令人印象深刻的代表作。如今随着该剧的热播，年轻观众翻检出他们以往的影视作品，就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是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好的表演，能够提供比颜值更高层次的审美快感。那么，是谁绑架了新一代的观众，认为他们只要看脸就够了？

我们呼唤表演的回归，以审美的名义。（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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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许亚军是帅气的。和当下许多偶像派不同的是，他把自己的帅气和扮演的角色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在以《人民的名义》中的“祁同伟”再度让人眼前一亮之前，许亚军最广为人知的角色，是《寻找回来的世界》中的“伯爵”和《空镜子》中的马黎明。

以“伯爵”一角成为万千少女心目中的男神，那是1985年，21岁的许亚军是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的演员。“伯爵”本名谢悦，是一个工读学生，爸爸和奶奶在十年动乱中去世，让谢悦的内心充满阴霾；在老师和校长的帮助下，他卸下叛逆的包袱，重获新生。这个角色，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层次丰富，充满张力。许亚军以一种略带浮夸与刻意的方式对其进行塑造，除了长头发和大喇叭裤之外，更有不羁和高冷的眼神，招牌式的轻蔑微笑和装酷耍帅的形体动作。由于这种浮夸和刻意与伯爵的经历、性格和年龄是契合的，因此这种“过火”的表现反而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伯爵的本真，获得观众的认同。剧情的最后，伯爵用原谅抚平创伤，许亚军的表演也逐渐收敛，情绪较为克制，眼神变得温暖而坚定，这种经历低谷之后重新萌生希望的乐观也成为其吸引粉丝的主因。

《寻找回来的世界》之后，许亚军很长时间里没有突破“伯爵”这个角色，直到《一年又一年》中的陈焕，让许亚军的演技经历再次蜕变。今天回头去看，作为新中国成立50周年的献礼之作，《一年又一年》几乎是一部“中国版”的《请回答1988》。该剧以北京林、陈两家普通老百姓为切入点，描绘了改革开放20年内中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恢复高考、下海经商、出国热潮、下岗再就业等社会现象都被包揽其中。许亚军在剧中饰演的陈焕是一个儒雅睿智的大学教师，他有知识有理想有追求，对社会也有清醒的认知。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和妻子林平平的婚姻生活，却最终不敌社会巨变带来的人心离散。许亚军凭借多年的生活积淀，精湛的演技，接地气儿的生活化表演方式，将一个真诚执着、踏实可爱的知识分子形象，鲜活地表现出来。在对林平平的情感表达中，许亚军收敛了刻意、浮夸的表演方式，将陈焕的无私奉献与心酸无奈，直接了当地表现出来，偏居一隅的爱情被放置于社会大环境中，引人深省。从该剧开始，许亚军从偶像上升至实力派演员的行列。

到了2002年，《空镜子》中的马黎明又将男性的吸引力扩大一倍，从少女蔓延到了有阅历的女性。与“伯爵”的高冷不同，马黎明是个接地气儿的角色，心思活泛，圆滑事故，极会讨好女性，但另一方面他又纯真执着，在爱情中冒着傻气。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个悲剧人物，深陷对于牛莉扮演的孙丽的爱情，浪漫多情，又极度自卑，害怕受到伤害。为了爱情身陷牢狱，为了成功不择手段，马黎明的满不在乎和张狂，恰恰是他长期积压的自卑情绪的宣泄。他的魅力源于人物的一种理想主义精神，一种对美好婚姻生活的渴求，当这种美好的理想被现实无情的击碎时，人物的挣扎和反叛就得以展现。许亚军再次用浮夸和过火的方式来塑造角色，用一种女性化的，镜像式的表演，将马黎明刻画成男版的孙丽，时不时瞪大的眼睛、咄咄逼人的言语讥讽、激烈的行为动作，虽然幼稚、肤浅，却符合人物性格，与其悲剧性命运形成一种反讽的叙事效果，惹人悲悯。

但是，浮夸的表演风格并不能适用于所有的角色，近年来许亚军在《守婚如玉》《太太万岁》《李春天的春天》 等家庭剧中夸张的表演方式，使得他的荧屏形象有些固化，塑造的人物性格较为扁平，调性较为单一，几乎都是“霸道总裁”加“家庭妇男”的组合形象，外表高傲冷峻，内心温暖善良，不输于口舌之争。看似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职业，但是因为家庭剧的题材限制，使得人物表演的空间较少，剧情设置沉溺于表面的情感纠葛和鸡毛蒜皮的细节描写，失去伯爵、马黎明等悲剧人物的不确定和复杂性，许亚军自带的浮夸感的表演风格，就失去了底蕴，使得对人物的诠释较为单一，演技也没有更进一步的突破。

好在，《人民的名义》及时出现，将他的表演推向另一座高峰，帮助许亚军实现了从“伯爵”到“于连”的蜕变。祁同伟的戏剧形象是丰富的，他曾经是命悬一线的缉毒英雄、刚正不阿的检察长，帅气、业务素质极佳。但他也是牺牲了爱情换取事业的凤凰男，恰恰因为当年在毕业分配时遭受到的不公，让他的心灵遭受荼毒，从此决定不择手段追求成功。才华横溢、战功赫赫、英俊潇洒的个人魅力与略显低端的人格构成了这个人物的戏剧张力。恰恰因为他以为看透了官场是怎么回事，因此每当高育良跟他唱高调时，他才无法理解同为贪官的高育良的潜台词到底是什么；当他面对汉东的反腐风暴时，才显得屡屡无所适从。在上级和老师面前，祁同伟的肢体语言不能过于丰富，主要是通过神情交代心理潜台词，如一开始迷惘的眼神，在听惯了高育良的絮叨后，祁同伟便没有了这些神情，只是静静地听，一旦高育良的训话结束后，祁同伟便不失时机地插话，精准地通过把握插话节奏来表现焦灼的心理。总体而言，在《人民的名义》中，许亚军的演技透露着沉稳、克制，鲜有激烈的肢体动作。可以说，祁同伟的情绪波动都以此为基准线，他第一次在山水集团宴请侯亮平时，只有老同学侯亮平和“真正的爱人”高小琴在场，祁同伟不仅言笑晏晏，在肢体语言上更是放松地趴在桌子上、椅子上；当他假装暴怒，训斥基层公安局长时，却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肢体语言并没有呈现出暴怒时所带有的自然反应，与李达康暴怒后的各种反应形成鲜明对比，透露出在当时语境下祁同伟的虚伪。

把基督山伯爵和于连结合，这也成为近年来许亚军塑造得最闪亮的角色。(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在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