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戈尔的一生——法律人梦碎，谁来救赎？

注：本文曾刊于集美法院团刊《知行》

这个人也许就在你身边，他有着体面工作，受人尊敬，他英俊倜傥，有让人羡慕的家庭和事业，散发着迷人的魅力。然而这个家伙先是强奸了自己的女学生，却居然在美国强大的司法制度下得以脱罪，但终究难掩兽性，又一次在自己同事家中将和他并肩奋斗多年的同事奸杀。他把这个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女人赤裸着用手铐控制，在她头上套上一个塑料袋子并用胶带牢牢缠紧，窒息而死。尤其令人发指的是，在此之前，他强迫这个女人吞下可以打开手铐的钥匙——自由之匙在她自己腹中。

电影开始，似乎减肥成功的凯特温丝莱特饰演的女记者贝西丢弃冒烟抛锚的汽车，绝望地奔跑在漫长的公路上，没有司机愿意停下来搭她一程，她精疲力竭却无计可施。有经验的观众一看就知道这不会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这就是由两获奥斯卡桂冠的教父级男星凯文史派西主演，由红遍全球的铁达尼女主角，终于凭借《生死朗读》斩获奥斯卡金像的性格女星凯特温丝莱特倾情演绎，由获得过奥斯卡提名的好莱坞知性女星劳拉琳妮全裸献艺的好莱坞名剧——《大卫戈尔的一生》，中文又译作《绝命调查》或《命悬一线》。

春风得意时的大卫（凯文史派西饰演）是大学的哲学系主任，和在同所学校任教的康斯坦斯（劳拉琳妮饰演，即后来的被害者）同为一个名为“死囚守护者”的反死刑组织的活跃者。二人在讨论与反对废除死刑的州长辩论时，康斯坦斯遗憾地抱怨他们没有一个有力的证据证明一个死囚是蒙冤受死的。这是他们信仰的软肋，编剧已经在悄然暗示观众，悲剧正要发生。

苏力在《法律与文学》一书中指出中国古典戏剧习惯于给观众或读者一个类似上帝的角度，使观众在审判之前可以毫不费力地了解所有的案件细节，而且确定无疑，之后再展开审判过程。这实际上是将审判者推到了被观众审判的位置，实际上观众的能力已经超越人类理性，法律人此时如何表演都显得拙劣又苍白，由于这些审判者总是和真相擦肩而过，观众内心被煎熬撕扯，戏剧由此变得扣人心弦。

好在好莱坞的编剧们毕竟晚近了好几个时代，所以我们也似乎只知道大卫强奸柏林的真相。总之，大卫虽然得以脱罪，却毕竟因为与柏林的激情一瞬失去了家庭，丢掉了工作，尤其无法与心爱的儿子见面。酗酒，忧伤，逃避，生活打倒了他，知识分子真是脆弱。由于在东窗事发前大卫即向康斯坦斯坦白了他和柏林昨夜的小秘密，我猜测康斯坦斯始终坚信柏林不是被强奸，大卫才是蒙冤受害者。

始料未及的是康斯坦斯患上了血癌。在那个霞光满天的傍晚，她和大卫坐在自家的庭院里，静静地谈论着死亡，那个缱绻缠绵的夜晚之后，一定是大卫先启齿……康斯坦斯作为将死之人，死亡的剧场里，岂敢邀他人共舞？

康斯塔斯死在自家的厨房里，六年之后，大卫将被注射死刑。大卫把他的故事买了50万美元，在执行前三天，他向记者贝西娓娓叙述。大卫从未认罪，他想让贝西相信，事情一定不像判决认为的那样，凶手一定另有他人。真巧，最后三天一卷录像带的出现让贝西开始相信大卫的最后的告白。有人把康斯坦斯的死亡过程用家用DV记录了下来，一个女人头上套着塑料袋，慢慢死亡。

敬业的贝西整夜一遍一遍重放短短的带子，甚至不惜亲自体验康斯坦斯的死亡行程。是啊，她怎么可能在静静等待十几秒后才开始挣扎直到死去？没有这么配合的受害者，一定没有。

直到贝西获得了另外一盒录像带，康斯坦斯凝望着镜头，然后从容将手铐的钥匙吞进腹中，自己套上塑料袋，缠上胶带，脱掉衣服，带上手铐，躺在地上，等待死亡，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渐渐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所有观众都急迫等待着贝西去营救大卫。所有人心中都有贝西相同的绝望，她看到了真相却无法告诉别人，死亡就在眼前，却无法挽回。美国人居然也围观死刑，全国媒体都在直播执行的过程，大卫的情绪，饮食，遗嘱……看着他慢慢走完最后的路。大卫死亡。贝西坐在人群中嚎啕大哭，抗议和庆祝的声浪淹没了她的哭声。观众心中都在大骂倒霉的司法体系，离真相就那么一点儿点儿。陷害大卫的人还在逍遥法外，复仇的情绪笼罩在我们心头，为什么大卫身边有如此罪恶的心？——好在还有收获，贝西一夜成名。

一直到很久之后贝西收到一个邮件，还是一盒录像带，同样的内容：康斯坦斯自己躺在地上，渐渐死去……拍摄DV的人开始出现在画面中，他又渐渐离去，然后，另一个人开始出现在画面中，他蹲下来静静抚摸尚未僵硬的康斯坦斯……

小说或者电影超越理论的魅力在于细节，因此悲剧就有了动人心魄的魅力。在罪与非罪之间，手握他人生死的法律人，如何做出准确的判断，以自己认真严谨的作风，还原案件的真相，保护无辜又告慰亡灵？答案是——不能。人的理性不能超越时间，没有人能再现逝去的历史，能够保证逃脱历史的欺骗，这就像壹加壹，多努力多虔诚多么心怀美好地去加也不可能等于三。但问题是我们经常凭借一些蛛丝马迹拼凑起来的案情，就认为铁证如山，罪有应得，伸张正义，舍我其谁。历史沉下了多少冤魂，而法律人却至今信心满满。大卫和康斯坦斯给了法律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是最沉重的羞辱——以生命的代价，这是最轻蔑的羞辱——不屑于看你们忏悔。你们还不惊醒么？请以后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声称自己办的是“铁案”的法律人，不时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当然，他们是求死者，是殉道者，是超越者，他们是一个逻辑美好的起点。死亡不是大卫和康斯坦斯的悲剧，这是我们的悲剧，是司法体系的悲剧，是人类理性的悲剧。死亡，是大卫送给他人的一个礼物，正如大卫在课堂所言“衡量我们生平轻重的唯一标准，取决于你如何看待他人的生命”。大卫得到了救赎，可是谁来救赎我们?

作者:谢礼

编辑:李松荣

制作:欧阳端凤

图/《大卫戈尔的一生》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