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转自网络:https://arthistorystrolls.com/2017/02/17/鬼影幢幢世紀末:以梅里葉作品看早期電影與視覺/
如果你能穿越时空,来到十九世纪巴黎的义大利人大道,你将发现自己正淹没在一系列猎奇闇黑的娱乐节目中:断头分身术、骷髅光影秀、降灵会(西洋版观落阴)。彼时,电影院这样的空间还不存在,电影观众还未形成,但是观「影」经验已行之有年。是甚麽「影」呢?从视觉特效角度而言,是鬼影;从科学角度而言,是投影、光影。
电影的起源之一,来自对十八世纪屏幕实践(screen practice) 如:幻灯秀(magic lantern)、魅影秀(phantasmagoria)的继承;接著与十九世纪特效摄影、魔术剧场、奇幻童话剧(fairy plays)等共享部分视觉语彙,特别是电影在草创时期的技巧:溶接(dissolve)与多重曝光(multiple exposure),其实在此前已广为流通于其他娱乐形式,从而积累成一种准电影的集体视觉经验。
魅影秀。Étienne-Gaspard Robert’s Phantasmagoria.
如以早期默片巨匠乔治‧梅里叶(Georges Méliès)的作品为例,便能更好地探讨十九世纪末电影肇生之际与当时视觉文化间的聚合关系。这层关系主要聚焦于魔术剧场、特效摄影、电影三者之间在形式与技术层面的过渡、实验发展、挪移等异质共生的现象,兼谈世纪末巴黎的都会空间与娱乐工业如何创造了一个众声喧哗的视觉文化环境。在此脉络下,电影首先是作为一种视觉实践与文化形式,与邻接的其他媒体有著界线模糊的游移关系,而非今日所认知具有独立自治性的艺术形式。他的多数作品,首重奇观的展示,叙事则为次要,这反映了电影在当时作为一种新兴媒体的处境:穿插在众多综艺形式之中,在最短的时间内,提供最大的视觉惊艳。
前电影时期的一道灵光
普遍的说法是,乔治‧梅里叶是电影先驱,然而,他更像是前电影时期(pre-cinema era)之视觉文化的引魂人。其作品位在新旧媒体交融的折衝点,以十八世纪的魅影秀(phantasmagoria)与幻灯秀(magic lantern)为起点,这两种以投影装置为基础的视觉形式,透过光影变化所创造出的鬼魅般影像,演变至十九世纪末的剧场,在梅里叶的镜头下转生。他以固定的摄影机位置,搭配场面调度,经营一种画板式(tableau)的展示美学(the aesthetic of display),打造出法式奇观影片(cinema of attraction)的品牌光环。在二十世纪初的十年间,热销大西洋两岸,直到格里菲斯与艾森斯坦,倚重镜头语言与剪辑张力,电影至此朝向闭锁性、聚合式叙事发展(cinema of narrative integration),一路直奔而去。然而,历史总是慈悲又残酷。虽然梅里叶的作品一度被电影发展的浪潮抛弃在后,其对电影特效的启蒙与贡献,仍或隐或显地持续至今。这一切得从1884年,一个来自巴黎的鞋业小开,如何在伦敦西区剧院流连忘返说起。
幻燈秀。Magic lantern show, 1881。
乔治‧梅里叶(Georges Méliès, 1861-1938)生于一个以经营鞋业致富的殷实家庭,在三兄弟中排行老么。父亲一直希望儿子们能继承家业,因此在1884年将梅里叶送到伦敦进修英文,为将来在当地开业铺路。然而,富二代梅里叶无心事业,反而经常拜访剧院群集的西区(West End),尤其是当时最负盛名的魔术剧场「埃及厅」(The Egyptian Hall),便成了他的启蒙地。在此,他见识风靡英伦观众的表演剧目,以及剧院营运的市场潜力。回到巴黎后,他将本该继承鞋业工厂的股份,让渡给其他兄弟,换得一大笔现金买下剧院,同时身兼营运者、导演、布景师、台前表演的魔术师,这年,他才二十七岁。到了1895年十二月,他在巴黎大歌剧院旁一间咖啡厅的地下室裡,见识到了卢米埃兄弟的电影试映,萌生跟进之念,开始拍片之路。他毕生製作了五百部以上的影片,如今留存下来、经过修复整理,而还能映演或发行影碟的,约有两百部。他的影片多数摄于室内,拍片地点位于巴黎近郊一间他所自建的片厂。这栋建物以玻璃与钢铁为主结构,外观近乎透明,主要功能是吸纳最多的自然光以利拍摄。根据梅里叶于1907年在Les Vues Cinématographique一文中的自述,片场内部,仿造剧场结构组装了一个舞台,设置地板活门、悬吊升降、活动景片等等机关装置,舞台正前方的另一端,则架设摄影机。如此形成一种画板式(tableau)的摄製空间,梅里叶得以在其中进行各种拍片技巧的实验,成品可以在他自己的剧场映演,也出售给其他剧院、以供穿插在各种剧目中播放。
灵媒与机关:世纪末舞台的黑魔法
回到梅里叶的启蒙时期,十九世纪中后期的伦敦西区,成为新兴娱乐特区。都会空间的扩张与人口增加,促成中产阶级剧场观众人数的成长。位于皮卡迪利圆环的埃及厅,堪称当时观看魔术表演的首选,不仅有常驻的魔术师持续创造新剧目,也邀请欧洲名家到此巡演。为了考证梅里叶在1884年可能观赏过的剧目,我们可以从埃及厅当时刊登的报纸广告一窥端倪。现藏大英图书馆的报纸资料库中,可以找到十九世纪发行于伦敦的《晨间邮报》(The Morning Post),当中曾经刊登了以下这则广告:「魔术师马基连与库克,埃及厅,皮卡迪利,呈现独一无二、精采绝伦的娱乐。每日演出两场,下午三点与晚间八点。票价从一到五先令不等。节目包括:读心术、达凡波兄弟的降灵会、道宁夫人的降灵会,当中将呈现骷髅与其他惊奇创新。全套节目将为您提供伦敦最佳娱乐。」[1]同年,刊登于另一份报纸《标准报》(The Standard)的广告介绍如下:「马基连与库克的夏季新节目,埃及厅,从头到尾绝无冷场!每日下午三点开演,逢周二、四、六加开晚间八点场。节目包括:永生灵药、音乐与腹语术、自动风琴、闪电素描、道宁夫人的降灵会。」[2]
1884年,埃及廳在《晨間郵報》刊登的廣告。
从这两则广告所揭示的节目内容,我们可以发现两大主题:「超自然主义」与「机关装置」。所谓降灵会的表演,其实也是基于机关装置的安排、搭配投影,在舞台上呈现灵异现象,尤其骷颅影像,更可视为十八世纪魅影秀的遗绪。上述节目中的〈达凡波兄弟降灵会〉与〈闪电素描〉曾被梅里叶採用为影片题材,而骷颅更是经常出现在他的影片中。埃及厅的节目或许影响了梅里叶的灵感创作,但更有可能的是,这些节目除了在英伦造成轰动,也在欧陆广为流通巡演,而成为梅里叶无可迴避的取材来源。因为在当时,一部影片的竞争对手并非其他影片,而是魔术、杂技、芭蕾等舞台表演,而梅里叶的策略正是沿用原本已被观众熟知的魔术剧目,汇入电影技巧加以更新,而再创惊奇。意即,同一主题的戏法(trick),在舞台上是透过机关转换、演员走位来完成,到了电影版本,则透过摄影技巧与剪辑而成,可以说,从剧场到电影,这两种媒体的更替,在梅里叶这一例上,首先是技术的更替,随之牵动美学形式的转换。我们再举一例来说明。
梅里叶对埃及厅传统的继承,可从比较下列两张海报得见。左边是埃及厅一场斩首秀的宣传海报,右边是梅里叶于罗伯胡丹剧院所上演的类似节目。两张海报的构图近似,而主视觉都强调了手起刀落、身首异处的惊骇一幕。
左圖是埃及廳一場斬首秀的宣傳海報。右圖是梅里葉於羅伯胡丹劇院所上演的類似節目。
想知道斩首秀的戏法如何完成的吗?敬请期待《鬼影幢幢世纪末:以梅里叶作品看早期电影与视觉文化》下篇,谜底即将揭晓。
[1] The Morning Post (London, England), Wednesday, January 02, 1884; pg. [1]; Issue 34797. Source: 19th Century British Library Newspapers: Part II.
[2] The Standard (London, England), Saturday, August 23, 1884; pg. [1]; Issue 18754. Source: 19th Century British Library Newspapers: Part II.
灵媒与机关:世纪末舞台的黑魔法
斩首秀的这套戏法如何完成的呢?梅里叶对他的魔术技法向来讳莫如深,当然是基于魔术界守密的一种集体默契,直到暮年,他才愿意揭露製作细节。在1928年出版的一期魔术专业职人杂志,他以图文并茂的形式解释了这套斩首秀-《顽强不屈的断头者》 (Le Décapité Récalcitrant)的执行技术:首先是精密的走位设计,舞台上标记大大小小的记号,提醒魔术师、助手、替身演员的位移动线;接著是製作比真人尺寸更大的人偶,头部可轻易扯落,人偶内藏著身形娇小的演员,以操纵偶的肢体动作。至于斩落的人头依然可以说话的戏法,则是将演员藏身在一个特别设计的橱柜中,只露出头部,脸部化妆成跟人偶一模一样的造型,头部以下则以镜面反射的技巧,创造出空无一物的幻象,好似人头悬置在空中,实则全身隐藏在镜后。而舞台上不时走跳的骷髅,则是从舞台顶端装设驱动机关、进行悬吊式操偶)。整套戏法诉诸于分秒不差的快速走位、精密计算的投影、流畅的机械装置操作。
梅里葉手繪的草圖,詳述舞台機關的設計與執行。Passez Muscade, 1928.
然而到了电影中,斩首场面又是如何执行?以1903年的影片《可怕的土耳其刽子手》 (The Terrible Turkish Executioner)为例,刽子手挥刀向著成排锁在一起的四名囚犯,一刀砍下所有人头,而无头的四个躯体还可以同时坐下。这幕奇观以一种电影技法达成:替换(substitution)。 挥刀落下之际,停格,再度接上的镜头中,地上已经散落四个道具人头;而坐下的四个无头人,其实是演员们在头上罩著黑布,以便隐入背后的黑色背景,镜头中看起来就有了无头的效果。
《可怕的土耳其劊子手》 (1903)
至于人头开口说话的戏法,还可从其他多部梅里叶影片中找到实例。1898年的《四颗麻烦的头颅》 (The Four Troublesome Heads)片中,梅里叶抱著吉他,与放置在桌上的另外三颗头颅,一起歌唱;1901年的「有著橡皮头的男人」(The Man with the Rubber Head),梅里叶的头像出现在背景的壁龛中,由小变大,还可与前景的分身互动对话;1900年的《魔法师与活人头》 (Triple Conjuror and the Living Head)片中,梅里叶与自己的複製分身,各自坐在一张桌子的两旁,桌上置放著一颗会说话的人头。这些影片中层出不穷的「谈话头」(talking head),都是以叠影(superimposition)技巧创造出来,影片中都有著相同的黑色背景,以利叠影的呈现。
《有著橡皮頭的男人》 (1901)
《四顆麻煩的頭顱》 (1898)
《魔法師與活人頭》 (1900)
舞台「断头术」的跨媒体演绎
前述实例中的斩首场面与「谈话头」奇观,其实早在电影出现前,就是历久不衰的热门题材。十六世纪晚期,瑞格诺‧史考特所著的《巫术的发现》,是英语世界第一本描写有关魔术戏法的专书,其中记录了当时在伦敦市集出现,名为「施洗约翰的断头」的表演。到了十九世纪,斩首秀与「谈话头」已成魔术剧场的固定节目,其执行一如前述梅里叶所揭露的,透过道具、走位、机关等完成。而在电影中,则得力于摄影与剪辑技术的发展,以一种更轻盈、俐落、戏谑的效果呈现。
综上所述,一个古老题材,从剧场到电影之间的过渡,发生了种种技术上与视觉效果上的递嬗转变,当中不能不提的是十九世纪特效摄影的介入。摄影术的萌生与发展,带来的是对人像求真的追求,摄影逐渐取代肖像画,成为中产阶级热门的视觉消费品。根据法国艺术史家Daniel Arasse在其著作《断头台与恐怖》中的分析,整个十九世纪的法国,似乎陷入一种对头像的集体狂热,上溯自十八世纪末,法国大革命断头台人犯的画像,到十九世纪罪犯与精神病人的头像,这些图像以一种近似特写镜头的方式呈现,为当时大众带来一种猎奇的视觉趣味。而新兴的特效摄影如何为这种狂热与需求服务呢?参考当时两张照片,可以发现叠影技法已经普遍运用在此一主题上。
圖片來自1897年出版的《魔術:舞台幻覺與科學轉移應用》(Hopkins, 427)
将这两张照片,与前面梅里叶的电影剧照相比,可以发现构图上的诸多相似。可以说,他以剧场导演的背景,要在电影中重现旧有题材时,借镜了时兴的特效摄影,以此完成了对旧戏法的替代(replacement)与更新(renewal),将执行奇观的技术带到另一层面。
透过前述实例,我们可以将梅里叶的作品视作一种媒体介质性(intermediality)的范例,透过对舞台技术、特效摄影、电影三者的整合,产製了一批混种的视觉实践,映照出当时视觉文化的众声喧哗与异质共生。透过拆解他片中的影像戏法、与十九世纪剧场技术的并置比较,爬梳前电影时期,从十八世纪以来的投影实践,我们可以重新检视所谓电影起源的历史座标,是否还有位移与重置的可能。
參考書目
Albert A, Hopkins, Magic: Stage Illusion and Scientific Diversions including Trick Photography (New York: Arno Press, 1897)
Daniel Arasse, The Guillotine and the Terror, trans. Christopher Miller (London: Penguin Press, 1989)
Frank Kessler, ‘Melies, Georges’, Encyclopedia of Early Cinema, ed. Richard Abel (London: Routledge, 2005)
Georges Méliès, ‘Les Vues Cinématographique’, Annuaire Général et International de la Photographie, ed. Librairie Plon, 1907. 英譯文本: ‘Cinematographic Views’, Richard Abel, French Film Theory and Criticism: a History / Anthology, 1907-1939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3)
── ‘Le Décapité Récalcitrant: Bouffonnerie Fantastique’, Passez Muscade: Journal des Prestidigitateurs Amateurs and Professionnels, No. 47, 1928
Reginald Scott, The Discoveries of Witchcraft (England: EP Publishing, 1973)本書為1584年古本的重印版。
The Morning Post(London, England), Wednesday, January 02, 1884; pg. [1]; Issue 34797. Source: 19th Century British Library Newspapers: Part II.
The Standard(London, England), Saturday, August 23, 1884; pg. [1]; Issue 18754. Source: 19th Century British Library Newspapers: Part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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