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女教师，囤积色情片——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彪悍的少年时代

||本文首发于电影世界杂志（cinemaworld）

在不羁夜里赌城纵横，赏木兰花叹私恋失调，血色将至方显性本恶，电影大师保罗·托马斯·安德森47岁生日快乐！

安德森所有的电影，角色都会尝试换上新的身份，借此获得新生。这些角色，有的想要把自己塑造成赌徒（《赌城纵横》），有的当了艳星（《不羁夜》），有的制定了一个很邪的计划——狂买布丁，想要逃离憋憋屈屈的生活（《私恋失调》）。

好莱坞对这些主题，一般会处理成《彗星美人》《江湖浪子》这样的黑暗讽刺风格，或者《骗中骗》《十一罗汉》这样的喧闹浮华风格。

可是，安德森塑造这些骗子、阴谋家、孤独的午夜梦想家，手法却有一种温情；安德森考虑他们的剧烈变化，但也带着一种喜爱。

安德森从小便极具女人缘，并且是班里最聪明的男生。他爱干的事，是将鞭炮放进青蛙嘴里，引爆，然后拍下来；他不止一次一本正经地问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您爱跳脱衣舞吗？”此般“色诱”之后，趁老师还没缓过神，安德森就开始逃课，出去和各种女孩约会。从那时开始，安德森便对叛逆的情爱颇感兴趣；长大一些后，他迷上了电影，为了赶去看自己喜爱的电影，他开着切诺基在穆赫兰道上辗转腾挪，把车撞到报废；电影让安德森对性、阴谋、宿命的兴趣得到了表达的载体，没有意外，他17岁时就拍摄了关于色情片男演员的《大炮王迪哥的故事》，然后又将它衍生成了震动好莱坞的经典情色电影《不羁夜》。

在安德森看来，那些边缘角色并不是拉茨·里佐（达斯汀·霍夫曼在《午夜牛郎》中扮演的社会底层人物，性格非常古怪）一般怪里怪气的疯子，而是更像自己的亲朋好友；安德森想要给那些他喜爱的经典银幕角色一点希望，或者想要扇他们两个大耳刮子，把他们打得清醒过来。更多的时候，安德森喜欢用一种略微变态，但颇为温柔的方式，给自己的角色附上一份清醒——给他们头上下一场青蛙雨（《木兰花》里的场面）。

这么做当然有理由，而且，特别奇怪的是，安德森拼命想要隐瞒这个理由——他不同寻常的好莱坞式童年，以及他自己想要脱胎换骨的强烈欲望。

煤炭山谷里的童年

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是美国最神秘的电影导演，几乎在所有的访谈中，他都不愿提及自己的过去，久而久之，在浮华的美国电影圈内，他成了“密码人”，大多数人只有通过他导演的片子，才能了解他。

圣费尔南多谷（美国城市，位于加州南部的同名山谷中，以制作情色电影闻名）的深处，有一座煤渣砖砌成的办公室，是汽车旅馆的客房改造成的。办公室里，已退休的女教师卡罗尔·斯蒂芬斯回忆起自己的执教生涯，总会想到一个总爱穿着宽松黑色汗衫的少年。“这么穿是违反学校规章的，可他还是照穿不误。”校长从少年旁边走过的时候，卡罗尔就让少年躲到自己办公室的厕所里头，不让校长看见。少年就在厕所里把汗衫翻过来穿，逃过校长的眼睛。

少年总是这样，游走在惹祸的边缘，而且这个淘气鬼还魅力十足，遇见谁就把谁拉下水，成为自己的同谋。少年最好的朋友，是个男孩，名叫肖恩·康拉德，两人总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神秘的冒险计划，制定了一个又一个。少年很有女生缘，在全班的聪明程度也数一数二，但他心里却总有别的打算。他以前还总对斯蒂芬斯小姐说：我要当导演，要出名，要拿艾美奖！“少年就是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执导过《赌城纵横》《不羁夜》《木兰花》《私恋失调》《血色将至》等一系列优秀影片的名导。这一切，想起来就觉得奇妙无比，简直跟童话一样。”斯蒂芬斯女士说着说着就停下了，觉得困惑不解，还有点儿难过。

安德森的童年在圣费尔南多谷度过，很多作品都来自这一段童年时光。然而，多数关于他生平的文章，却都有这么一句话，不是“安德森的早年，人们所知甚少”，就是“关于保罗的童年，人们知道的不多”。那些小时候的朋友，他大都不再联系了，而这些朋友，谁也说不清安德森到底是自然而然开始了新生活，还是出于某些私人原因才跟过去一刀两断了。

斯蒂芬斯说：“保罗拍《木兰花》的时候，我托他一个同事给他带话，说你要是能回来看看母校，那就太好了。我特别想见他一面。结果那个同事回答：‘保罗不回来。’”斯蒂芬斯停了一下，又说：“你说，这怪不怪呀！”

幽默大师的逆子

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的故事，要从1960 年代早期的克利夫兰说起。那时的克利夫兰有家电视台，买了一大批质量极差的恐怖片，还请了一个天生的搞笑大师厄尔·安德森当主持。

安德森的父亲厄尔·安德森，他是美国60 年代著名的电视段子手。

恐怖节目需要一种假正经的主持风格，于是厄尔自称果拉迪，穿一件做实验用的白大褂，戴着范戴克式（英国宫廷画家，油画作品《查理一世》中，查理短而尖的胡子被后世称为范戴克式）的假胡子，角质镜架的眼镜，满嘴说的都是段子，比如“病着别好啊”、“慢慢变蓝小清新”。厄尔还喜欢配着一个乡下老头狼吞虎咽吃饭的画面，演奏著名的嘟哇歌曲《失恋的青蛙》。

厄尔有个同事叫蒂姆·康威，蒂姆后来带着厄尔去闯好莱坞了。蒂姆回忆说：“他就是特别喜欢搞怪。”厄尔有时候会猛一下冒到屏幕上，嚷嚷：“这剧情是我见过最二的！你都知道杀人犯是谁了！”有一次，厄尔在演播室里边骑着摩托，横穿而过。厄尔还喜欢到处乱扔鞭炮。一次，他把鞭炮塞进一个死青蛙里头，在镜头前边引爆了。

厄尔跟着康威来到好莱坞之后，当配音演员发了财。他给一千条广告配过音，用拿腔拿调的男中音解说电视剧《爱之船》，总是能恰到好处制造出笑点。厄尔当了美国广播公司的御用配音演员，在圣费尔南多谷买了一幢大房子，里面配了一间全长的橡树吧台，跟康威、哈维·科曼、罗伯特·雷吉里（均为美国喜剧演员）这样的朋友打发懒洋洋的晴天时光，这些人全都是搞怪幽默的天才。对待主持工作，这些人都不怎么严肃，而且都喜欢喝酒、取乐。

《不羁夜》中，伯特·雷诺兹饰演的色情片导演，其实就是安德森的化身。

厄尔的儿子保罗拍摄的《不羁夜》里有一个色情片导演，是伯特·雷诺兹扮演的。康威说，这个导演角色就有厄尔的风格。伯特拥有的那种自由奔放，随心所欲的态度，完全是厄尔的态度。保罗兄弟姐妹一共九个，保罗排行第七。他小时候一直过得很压抑，活在一群哥哥姐姐的阴影当中，把老爹奉若神明，想要挤进老爹的圈子里去。保罗上了一家贵族私立学校巴克利，一直上到十一岁。巴克利坐落在谢尔曼奥克斯林荫大道南侧的蓝花楹树和高级宅邸之间，宛如一颗珍珠。

保罗就在这儿跟一群富家子弟到处乱跑，其中有一个泌尿医生的儿子，名叫斯蒂夫·加勒特；有一个娱乐业律师的儿子，名叫阿莱恩·卡尔基姆；还有演员罗伯特·康拉德的儿子肖恩·康拉德。大家都夸保罗是个天生的善良孩子，但也说保罗的性格有着尖刻、紧张的一面。康威说：“他小小年纪，却已经储藏了一点儿怒气了。”康拉德回忆说：“他的嘴特别臭，是个瘦瘦的小混球。他是那种疯疯癫癫，超级神经质的家伙，跟谁都净说狠话。抓住他就能把他捶一顿，可是想抓住他才不容易呢。”

肖恩·康拉德（左）与安德森，他们是少年时的玩伴与成年后的合作伙伴。

有一回打网球，保罗发了特别大的火，朝康拉德扔球拍。还有一回，保罗拿胳膊肘撞了康拉德哥哥的脸。康拉德说：“我哥哥足有六英尺两英寸高！我就说：‘哥们儿，我罩不住你了。我哥哥非把你揍死不可。”大约上六年级的时候，保罗离开了巴克利，在另外两家贵族私立学校短短待了一阵子，传说保罗是因为打架被开除了，不过巴克利校方对此无可奉告，康拉德也不记得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保罗当时有低血糖的毛病，可能是原因之一。康拉德说：“保罗一直尽量让血糖保持平衡，尽量不显得跟个疯子似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保罗的亲生姐妹有三个，厄尔前妻还生了一个女孩，四个男孩。康威说：“不管什么时候，一个男孩让三个女孩围着，总会觉得女孩得宠。”还有一个原因是保罗的母亲埃德温娜，此人既不自由奔放也不随心所欲。

掌镜的保罗·托马斯·安德森

《不羁夜》里面有个让人很不舒服的小场景，马克·沃尔伯格饰演的角色回到家里，发现母亲正坐在扶手椅上，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这就是影射保罗母亲的；不过，保罗的朋友们不愿提起这个话题。保罗在导演评论里说，他希望这个场景再延长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啊！因为这个场景“来自私人的场合”，他在这个场合感情太过强烈，没办法施展自己讲故事的拿手好戏了。“可能（观众）很容易觉得她疯了，因为她确实疯了。可为什么会疯呢？”后来，厄尔给了保罗一台最早投放市场的摄像机，方方正正的老式Betamax 摄像机。康威说，打从一开始，保罗似乎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知道摄影机是怎么跟人们相联系的，知道怎么用镜头来讲故事。

“就算拍下来的镜头只是我们在打排球，在游泳，保罗也知道怎么用眼睛来剪辑。”而且，一旦保罗脑子里产生了念头，就几乎不可能把这个念头赶走。康威说：“保罗一直拍我们，一直让我们很反感。我们就让他赶紧滚蛋。”过了一阵，朋友们一瞧，保罗还站在那儿没走，肩上还是扛着Betamax。

无端色诱女老师

喜剧片《帕特尼·斯沃普》是安德森的最爱之一。还有侏儒总统、青蛙、爸爸的一群朋友、爆竹、几家人、一帮得病的告密者、一堆恶搞电影，还有一个拉长了的场景，既痛苦又欢乐——这些基本模式，将来都会让安德森搬上银幕，证明安德森的才华不同凡响，他能把琐碎的现实生活，转化成完整的艺术创作。这种“整合”的基础，或许是他不同寻常的“侵入”能力，这种能力可以迅速把他的摄像机变得跟武器一样。

康拉德回忆说：“别的年轻人有不少都吸毒，我们没吸毒，净想着怎么捉弄人，然后拍下来。有一天晚上，保罗和阿莱恩拿我们家的房子当了练枪法的靶子，都拍下来了。我跟我哥哥（无法确认是哥哥还是弟弟）就拿了高压水枪，也去打他们家的房子，也都拍下来了。我记得我当时头上顶着摄影机，还拿胶带绑了一个镁光手电。当时我们一到周末就干这样的事。”这是小混混演绎的“游击拍片”（一种拍摄手法，成本极低，人员和道具尽量精简，尽量就地取材，多用于独立电影制作），娱乐圈捣蛋鬼演绎的短程竞速比赛。他们的格言是“为片子不择手段！”弄到后来，玩得太出格了，斯蒂夫·加勒特的老爸干脆下了最后通牒，说：“你们全都离我家远点！特别是保罗！”

安德森的爸爸妈妈最后也这么办了，把他从美国这一头送到了那一头，又让他进了一家贵族私立学校Cushing Academy寄宿，上十年级。康威说：“我觉得这段经历，对保罗影响特别大。他原先跟爸爸特别亲，现在跟爸爸分开了，挺难受的。”过了一年，保罗想办法说服了父母，回到了学校，又跟康拉德聚到一块儿了。安德森终于成长了起来。老师卡罗尔·斯蒂芬斯记得，安德森当时人气很旺，在班里是个明星人物，每天都顺便到她办公室串个门，冲她挤眼睛。安德森说：“斯蒂芬斯小姐，您当年跳过脱衣舞么？”然后又跟康拉德说：“斯蒂芬斯小姐当初肯定是个性感大美人！”然后，安德森就拼命说服老师让他逃课，让他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安德森的高中履历表，他那时玩笑地给自己取了个叫“咪咪奥”的中间名。

安德森高三那年，教他高级计算机课的女老师名叫乔伊斯·萨奇斯。对萨奇斯小姐，安德森也是这种“色诱加逃课”的招数。萨奇斯小姐回忆道：“那时候，我上课有两个规矩。一是学生必须每天报到，二是必须交作业。可是保罗压根儿不服管。最后闹得太不像话了，我就说：‘保罗，你平时根本不上课，就算上课也迟到。你特别有才，还不努力学习，别的同学看了多丧气啊！以后不许上我的课了！”可是，保罗却总是特别好脾气，看着也像个正经人，萨奇斯小姐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保罗的笑容神秘莫测，让你摸不清他到底是跟你一块儿开心，还是在琢磨什么隐情，就是不告诉你。这是一种“蒙娜丽莎的微笑”，每当保罗要说服斯蒂芬斯小姐，让她相信，学校不是保罗这种人待的地方。保罗偶尔也会朝他们一瞥，逗逗他们。

1988 年夏天，《午夜狂奔》上映了。《午夜狂奔》属于相当套路化的动作喜剧片，导演马丁·布莱斯特也远不是安德森最喜欢的导演。不过，安德森盯上了片子里的一个演员——默默无闻的菲利浦·贝克·霍尔。霍尔扮演一个拉斯维加斯的法律顾问，片子里有四场极短的戏，霍尔的角色拼命想说服教父，让他不要杀人（whack，有打人和杀人两个含义）。这个角色名叫西德尼。西德尼在一场戏里说的是：“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干。”还有一场戏，西德尼的台词是：“我应当劝阻你，不要如此行事。”这种奇怪的正式措辞，大概抓住了安德森，让他想到了美国著名编剧大卫·马梅的风格。安德森和马梅的文风很有共鸣。不久，安德森来到斯蒂芬斯的办公室，递给老师一张纸。安德森说：“这就是我下一部电影！”

《赌城纵横》带着浓厚的经典黑色电影气息。

纸上潦潦草草写了一个词：“西德尼”（Sydney，是Sidney 的异文，后来电影改名《赌城纵横》（Hard Eight），成为安德森1996 年推出的首部剧情长片，霍尔担任主演，角色即名为西德尼）。安德森紧接着就跟老师一通甜言蜜语，请求老师让他随性而为：“斯蒂芬斯小姐，您不了解情况！您一定得让我出学校！我非走不可！”可就是不说自己在打什么主意。斯蒂芬斯就联系康拉德的母亲，总是问：“他们干啥呢？”有时候斯蒂芬斯还会逼着安德森跟校长解释这种“紧急情况”。有时候，老师只好放学生一马，由他去。斯蒂芬斯笑着说：“安德森非让你精疲力尽不可。”

<明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