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未来》李睿珺：不鄙视商业片 鄙视忽悠观众

搜狐娱乐戛纳报道组 （哈麦/文 远辉/视频）今年戛纳电影节，李睿珺的新片《路过未来》入围了一种关注单元，也是这两年来唯一一部入围戛纳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

李睿珺是甘肃高台人，2003年毕业于山西传媒学院，拍过《夏至》、《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都是农村/农民题材，小成本独立制作，分别入围过鹿特丹、釜山、威尼斯、东京国际电影节。

《路过未来》跟他过去的作品一脉相承，这次拍的是深漂农二代，女主人公的父母从工厂下岗，再付不起深圳的高房租，决定回甘肃老家务农，但回去后发现，土地早就不属于他们，于是又去工地当建筑工人。在深圳工厂打工的大女儿一心想买套房子，把父母和妹妹再接回去。一个能快速赚钱的兼职工作吸引了想急于赚钱的工厂妹们，就是帮制药公司人工试药，可是，她们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这其中的风险。

李睿珺就像过去的贾樟柯，用他的电影纪录这个时代。农二代出身的他，最熟悉也最有感触的就是农民这个群体，她们年轻力壮的时候离开家乡去大城市打拼，但是多年后，面对高不可攀的房价，她们发现自己根本在这个城市安不了家。回到农村，一切也都不再属于他们。这是无根而无望的一个群体，为了生存，他们能做的，就是透支自己的命。作为观众，我们看到了中国一代人的无奈，但，又看不到任何解决之道。

“中国有2.3亿劳动人口，这是一个很大的群体要面临的问题”

搜狐娱乐：你怎么创作的这个故事？

李睿珺：这个故事是因为以前的电影。《老驴头》讲西北的老人因为儿女出去打工了，所以他跟他们的孩子一起生活。又面临土地改革的问题，他们怎么去解决生存。《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是讲这个老人儿女去打工，他如何解决自己心理的问题，就是沟通的问题，精神的问题。到《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老人们去世了，孩子变成了主角，他上路去寻找他的家，寻找他在外面打工的父母。

因为在前面的电影里父母一直是缺席的，而且老人也逐渐去世了，所以到这个电影很自然变成曾经打工的那些父母，到底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这些长大的子女会怎么样。

搜狐娱乐：就是说先有一个统一的主题，正好拍到这里了。

李睿珺：对。我们一直在讲农民工，中国有2.3亿劳动人口，第一代农民工现在已经六十多岁，老了，他们怎么办？他们的子女怎么办？他所工作的那个城市，他的去留问题，他跟故乡的关系，他跟子女的关系，这是一个很大的群体要面临的问题。

房子是当下所有的人都面临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之所以在那留不下来，是没有房子，没有家。有家他可能就在那留下来了，随便找点别的活干。

原来他设想回到农村之后一切会很好，就觉得我有一些积蓄，我随便种几亩地，口粮解决了。虽然房子被人家当羊圈了，但收拾一下住是没问题的，至少不交房租。但是他发现，农村也发生了很大的变革，土地有新一轮的改革，他只能站到自己的地里给别人打工，而且他已经干不了了。那怎么办？他又回到了最初他们年轻力壮的时候，刚到深圳的时候，就是去工地干建筑工人。

他的女儿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就说我必须要把我的父母接回来。八年前要不是自己肝的问题，正好她的父亲的配型比较合适，她捡了一条命，父母把所有买房子的钱拿出来给她看了病。她就是说如果没有她的这个问题，那后面一系列的问题都不存在。所以她一定要努力，哪怕是买三十平米的郊区的一个房子，她觉得至少有一个窝，把他们接过来，她的妹妹在这边也可以继续上学。

“我只是提出问题的人，但是我没办法解决，我不是当局领导”

搜狐娱乐：你平时身边有接触这样的人还是说做过一些调研？

李睿珺：打工在一线城市很多的，我就是从甘肃来到北京来打工的，只不过我是在做电影，他们可能有的人在饭馆做服务员，有的在工厂上班。本质上我们跟他们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不需要过多的说你必须要熟悉某个群体，你自己就是一个群体，所以很容易介入的。至于说深圳，要去做一些调研，要去工厂，要去医院，甚至要去熟悉那个地域的人的生活方式、工作方式、居住的条件，所有的一切，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

搜狐娱乐：你的电影就像社会片，记录的就是当下社会。你拍前会考虑说将来会不会审查上找我事，还是说你自己就只做到这个度，不再去涉及更敏感的东西了？

李睿珺：基本上剧本也就是这个度，有些问题我自己也解决不了，所以你也没法更深入地再往下做下去。我们把这个问题看到了，呈现给大家，大家去思考怎么解决。我只是一个提出问题的人，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到解决问题，我不是当局的领导。

当然在审查上也有一些修改的意见，但是还好吧，针对房地产这块他们还真没有提意见，在试药方面，他们觉得略微有一点多，是不是能够减少一下，整体比我预想的要顺利。可能也是因为大家的观念比以前有一些进步的。

搜狐娱乐：看了这个故事，每个人都觉得这就是当下的生活，但是又很无奈，为了生存能透支的只有你的命。

李睿珺：就是觉得普通人的上升渠道变得越来越窄小了，有的时候做一些改变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有点像冒险。对于他的父母来说，一定要强调他的小女儿考上大学，觉得好像普通人只有考上大学你才有多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不一定考上你就能改变，但是那至少是一个希望。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当然希望电影能收回成本”

搜狐娱乐：你之前的电影是跟劳雷合作，这次跟安乐合作是什么样的机缘？

李睿珺：正好我做完前面的电影，在写这个剧本的时候，碰到了安乐负责项目的人，瞎聊天问起说你在忙什么，我说刚写完一个剧本，他说跟江老板聊一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我说你们确定吗，我的电影不一定有票房的，而且是现实主义题材的。我说那要不是这样，你先看一下剧本，觉得有兴趣我们再见，不然大家都浪费时间没有意义。看完剧本说我们真的是想要做，想要尝试不太一样的电影。安乐也是今年艺术电影联盟的发起者之一。

搜狐娱乐：江老板说，他对张艺谋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刻，张艺谋说导演拍片一定要考虑投资人，不能说老板的钱就乱花。对于这种文艺片，他的意思是我就给你钱你拍，之后赚不赚钱你就别管了，还是说他也希望有回报的？

李睿珺：肯定任何一个投资人都是希望钱不要打水漂嘛，这是很正常的，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作为导演的角度上来讲，当然希望电影能收回成本，如果有可能的话，公司再有一点盈利，这样的话，至少这个生态能继续下去。如果他做死了，这个事情不能再做了，那就大家都没有机会了。

搜狐娱乐：你这个电影花了一千万，回收要三千万以上，压力还是有的。你在做预算的过程中会想我还是别花那么多了，我抠着点还是？

李睿珺：最初做一千万预算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一个很压缩的状态下去完成。你看到里面有很多群体性的场面，公共场所、医院、工厂、步行街、火车站，涉及到很多群众演员，我们尽量是在把所有的成本降到最低的情况下。如果说要换一个拍商业片的导演，这个电影他可能就拍不下来。我们也是希望少花钱多办事，一千万能解决的，不要花一千五百万。但是一千万规模的东西，你花五百万做出来就不是那个电影了。

“杨子姗演技不用担心，瘦了将近二十斤”

搜狐娱乐：杨子珊是主动要演这个电影的？她离这个角色还是比较远的，你有担心过吗？

李睿珺：对。我觉得不需要担心。这个电影是讲在城市里漂泊的年轻人，子姗也是从南京来北京发展，漂泊在北京的一个年轻人，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共鸣感是很容易存在的。现在子姗发展的很好，也许她刚到北京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觉得所有普通人的艰辛，这种奋斗的历程，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她作为演员也演了很多电影，演技不用去担心。只是我们跟以往的电影的拍摄方式不一样，要稍稍的在表演上或者是在拍摄方式上做一些调整，要让她去适应这个方式而已。

搜狐娱乐：那你对她整体的表演满意吗？

李睿珺：我挺满意的。这个电影拍了五十天，这个角色到后期因为她身体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她应该是非常消瘦的，所以她从开拍的第一天开始节食，每天只吃十几个虾仁，吃一些青菜，从开机到结束瘦了将近二十斤。她是很努力做了很多工作，很用心的。

搜狐娱乐：你来戛纳认识了范冰冰，假如下一部戏她说能不能我演，你会考虑吗？

李睿珺：这个一直都存在，我跟子姗认识之前也有别的明星说有没有可能合作。这个东西要看具体的人和具体的片子的情况，如果她适合，她又愿意我觉得可以。她不适合，即便愿意也没办法。

“你老是炒剩饭，把这个行业做死，影响的是整个电影生态”

搜狐娱乐：这两年中国市场真的很好，很多新导演拍了一部商业片，然后身价就暴增，很多公司找他，诱惑挺大的。肯定也有公司找过你拍商业片，你在这个大环境中坚持自己容易吗？

李睿珺：我拍完《水草》那一年，2014年左右，有14个项目找过我。那都不是我的剧本，我都拒绝了。有的开了很高的价，你就来做导演，你管它剧本好不好，拿导演费走人，一个月两个月赚一笔钱，改善一下生活，对吧。那也无可厚非，我是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得报酬，我不是偷不是抢，你一方面这么想，但是另外一方面你又觉得算了，就觉得你必须得喜欢，你不喜欢那个剧本没办法全身心投入把它做好。后来我说你们找别的导演吧，这样的话对我自己不负责任，对你们也不负责任，最后那东西做出来都有问题，何必呢，对吧。

而且关键是，一个导演花两三年时间拍一部电影，那我还有多少个两三年了。我宁可花两三年做一个我自己有兴趣的事，我不想把拍电影变成一个痛苦的事情。

搜狐娱乐：谈到国内商业片的时候，就态度还挺明确的。你说你比较鄙视那种从观众口袋里掏钱的商业电影。

李睿珺：我并不鄙视商业电影。商业电影也有很好看的，我也经常去电影院里面看商业电影。但是你要真诚地面对你的观众，而不是就忽悠观众，拿了一个别人嚼完吐掉的东西，你再回来重新嚼，换一拨明星又弄一下，这对这个生态是特别恶劣的。那就是你就开一个饭馆，把别人吃剩下的饭端上来卖给别人嘛，人家别人是花钱来消费的，人家是想吃到新的东西。你老是炒剩饭，那你最后你把这个行业做死了，影响的是整个电影生态。

我并不鄙视任何一个做类型电影的导演，有的人天生适合拍武侠片，有的人就适合拍喜剧片，然后他自己很真诚地去完成这个东西，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凭什么遭到别人的鄙视。

搜狐娱乐：现在市场上速来的东西比较多。

李睿珺：滥竽充数的，对，我是对这种现象我觉得有点那个什么。

搜狐娱乐：你接下来会怎么规划自己的职业方向。

李睿珺：从来没有规划，做任何一个电影的时候都没有规划，就是顺其自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把电影当一个事业去做，永远是把电影当一个爱好去做的，当作事业它就变味了，就会有其它的东西参杂进来。我就是一个导演，我就是踏踏实实做好导演的工作就好了。你要把电影当事业做，就是意思你要做老板，我不想做老板。我看有什么东西特别触动我，我就拍一个，没有我就继续再等一年，直到有了我就拍，就这么简单。

搜狐娱乐：有的导演擅长拍一种电影，有的喜欢改变，你呢？

李睿珺：我也有可能，比如说有一个东西可能是跟以往的不太一样，当然我本身对那个东西很感兴趣。不管怎么样，首先你要对那个东西有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