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戛纳国际电影节迎来70周年庆典。电影节将会组织盛大晚宴,宴请全世界参与书写戛纳历史、由戛纳挖掘和并陪伴戛纳继续前行的导演们共同欢庆。尽管在今年最后的主竞赛名单中,憾失华语片身影,好在鼓励创新的“一种关注”单元中,还有中国年轻导演李睿珺的作品《路过未来》。说起戛纳电影节历史,我们有理由怀念24年前的第46届影展,不仅有两部华语佳作入围,《霸王别姬》还成就了戛纳历史上唯一一部华语金棕榈,至今无人超越。
中国电影从80年代崛起,90年代走向艺术创新的一个高潮,在国际电影节上的影响力,也几乎达到高峰。1988年陈凯歌导演携《孩子王》首次参赛戛纳,虽然与最后大奖错失,却让他和未来的合作伙伴、《霸王别姬》的制片人徐枫结缘。华语武侠片《侠女》曾在1975年参赛戛纳,是第一次在国际大型电影节上展露风采的武侠作品,最终斩获技术大奖。徐枫做为女主角,在戛纳得到尊重和厚待,因此与电影节结下深厚情感。她欣赏陈凯歌的才华,邀请他合作拍摄买下版权的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一心在18年后再次冲击大奖。影片从选角到拍摄,几经周折。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后,这部横跨中国50年历史的社会和人物史诗篇章终于诞生了。
时间回到1993年。许多记忆伴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模糊或者淡忘,如同一些人,已经不在人世。2012年,一些旧日照片再次重现网络,那是《霸王别姬》参赛戛纳主竞赛时,巩俐、张国荣和张丰毅三人在海边的留影。地中海的蓝色海水轻拍海岸,天水交融在远处隐隐约约,三位主角意气风发,俊美而优雅。《霸王别姬》是陈凯歌第三次来到戛纳参加主竞赛, 96年《风月》又将张国荣、巩俐带到戛纳参赛; 60周年庆典陈凯歌应主席雅各布之邀拍摄《每个人的电影》; 65周年在这里参加后者拍摄的纪念影片世界首映……如此高频率的戛纳之旅和最核心的参与,陈凯歌对于拿奖的这一届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回忆呢?
在今年戛纳周年大庆之际,陈凯歌导演接受了我们的独家对话。
“戛纳永远是一个态度”
作为华语第一部金棕榈的缔造者,他在真实和恍惚间,找寻当年的情绪和感受:“因为我去戛纳的次数挺多,那一次和以往也差不多,当然是希望能够在戛纳电影节得奖有所收获。我对那年的印象挺好,该下雨下雨该晴天晴天,一切正常。”
不过,能够得到金棕榈毕竟是非常难得的经历,“我还记得拿着金棕榈奖杯,参加之后的晚宴,当我带着奖项回到入住的Majestic 酒店,因为一直没吃东西,就点了晚餐,一会儿服务员进来,正准备将我点的餐放到桌上,就看到了奖杯,被吓了一跳。我至今都记得对方的表情,他才知道住在这屋里的人是得了金棕榈,然后说了很多祝福的话。我也能感觉到,即便是一个酒店服务人员,对金棕榈奖项也是景仰的”。
陈凯歌一再强调,“对我来说,戛纳是一个重要的艺术盛典,他有点像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我特别希望中国的电影工作者、导演可以永远在戛纳电影节有一席之地。这是我特别期望的,因为一个时代的导演不可能永远参与戛纳,但是戛纳电影节是很多电影人从年轻时就开始向往的地方。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有机会参加这么多次,也有这样一个成绩,特别希望新一代的导演继续在戛纳有所成就。”
显然,陈凯歌不希望把一部影片的格局仅仅局限在个人,他渴望当年戛纳经历可以在年轻人身上继续书写。
可是,戛纳对一个电影人究竟意味着什么?陈凯歌坦言,戛纳代表的首先是一种态度:“你看它的参赛影片放映前都要放映戛纳电影节标志的音乐和画面,它就是圣殿式的台阶,不断向上。电影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社会产品,文化产品,它应该能够有力量反映和折射一个时代对个人的影响。也可以反映和折射一个个体在时代下的状态。所以我觉得它是与现实有关的,同时又是独立的。特别是在高度商业化的电影环境下,我们自己的国家在大约十年左右的时间里,急剧发展和膨胀,一方面可以看到对整个电影工业发展的益处,同时另一方面也看到存在的种种问题。”
“所以我觉得戛纳电影节永远是一个态度,你可以对戛纳电影节选择的影片有这样那样的说法,但是电影节的宗旨,就是要通过电影去弘扬人性的基本态度,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虽然重在参与,能够入围戛纳主竞赛已是获得成功,但是对于辛苦创作的导演们来讲,站在奖台上面对全世界电影人和媒体的关注,依然是他们都会有的梦想。
“一个难忘的历史时刻”
这一年的5月14日,影展拉开帷幕,陈凯歌和制片人徐枫首先飞到法国发行商ARP公司的巴黎总部聚会,商讨影片宣传策略。影片的大幅海报,早早地在距离电影宫最近的官方酒店Majestic门口,以醒目的姿势展出。对于主创,法方则希望通过延迟戛纳日程来增加神秘感。
17日,新西兰女导演简-坎皮恩执导的《钢琴课》刚刚放映,并收获了热烈的反响,夺金呼声高涨。同天,当备受期待的《霸王别姬》主创团队终于出现在地中海的阳光下,立刻成为《综艺》、《荧幕》等众多国际专业电影杂志和媒体的热捧采访对象。他们的紧张行程一环扣一环,18日晚间《霸王别姬》媒体场放映,19日白天新闻发布会,晚上官方首映典礼:三位男士西装革履,和巩俐白色上衣黑色紧身裤的极简优雅造型,在红地毯上留下了疯狂和美丽的记忆,而影片放映后的全体起立,经久不息的掌声,更是激动人心。放映后《霸王别姬》以3.6分高居场刊《荧幕》打分榜首,领先《钢琴课》0.1分。
那一年也是台湾电影大师侯孝贤首次触电戛纳,他的《戏梦人生》经过评委的激烈辩论,在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强烈支持下,最后获得评委会奖。同样做为华语参赛片,尽管接受世界媒体采访的任务已经很重,陈凯歌还记得抽空去为侯孝贤的影片放映捧了场。“至于他有没有看我的影片,我真得不太清楚,也没有问。宣布获奖后,大奖都各自忙各自的,也没有机会再碰头。因为宣布奖项后就把我们带到一个采访的房间,第二天一早还有按手印的仪式,日程一直特别繁忙,不过我是知道他的影片得了评委会奖的。”
那一届评审团主席是法国著名导演路易·马勒,阿巴斯、库斯图里卡、克劳迪娅·卡迪娜尔等担任评委。《霸王别姬》戏剧冲突激烈,商业艺术兼备,它与《钢琴课》的金棕榈较量,在评委间也是各执一词。从期待奖项的忐忑,到一步步知道影片有奖,再到最后获得并列金棕榈,导演与制片人徐枫、主演张国荣一起上台领奖,对于这个华语影史上的荣誉,他们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内心的情绪激动起伏和狂喜。
陈凯歌回到那个历史时刻:“我是一步一步知道的,因为被通知留下来,就知道有奖。但是已经宣布了男女主角和最佳导演,评委会大奖都没有,那我们就知道了接下来是什么奖。我记得上台是伊莎贝尔·阿佳妮给我颁奖,本来可以离开了,她却一直陪同我,为我做法文翻译,因为我讲的是英文。伊莎贝尔跟我说非常喜欢《霸王别姬》这个片子。另外还有伊莎贝尔·于佩尔,她在台下坐着,我能看到她的双眼。拍摄《霸王别姬》的时候,她来探过班。我记得获奖感言说得并不长,第一句话说完,伊莎贝尔·阿佳妮给我翻译后,全场就有掌声,我说:“从我刚才坐的位置走到现在站着的地方,我用了十年时间。这说的不是实际的物理距离,是指的中国电影这十年间,从80年代早起到90年代中期,十来年,可以说是中国电影在国际上获得重大影响的十来年。也可说是我们最初坚信努力的十年”,这时候场内掌声很热烈的响起。其实我没做准备,我上去是信马由缰,说的话都不是套路,也没有事先想好万一得了金棕榈该说点什么。我就跟自己说,到时候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唯一的遗憾”
谈到张国荣,陈凯歌还是扼腕叹息,在金棕榈的惊喜之外,唯一的遗憾是张国荣没有获得最佳影帝桂冠:“获奖后大家有庆祝,我觉得不论是张国荣还是巩俐,都在现场特别激动,我特别遗憾的就是张国荣没有得到最佳男主角,其实戛纳我们都清楚,它也是一个讲政治、强调平衡感的地方。说老实话,张国荣真得配得上最佳男主角,不过确实有评委给他投了最佳女主角,这是后来知道的,所以把他的票给分散了,否则张国荣有可能得到最佳男主角。”
“这是一个特别特殊的情况,我不觉得张国荣有任何失望,他非常开心。但我事后跟他说,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你没有拿到男主角。而且这样一个人戏不分、雌雄同在的角色,应该把他算作最佳男主角还是最佳女主角?真是说不清。”
全身心扮演这个角色,张国荣自己有时候也已经分不清角色和本人,而观众,看到这位百分之百投入的演员,也难以忘怀。“我觉得是这样的,这个角色和张国荣的关系,印证了在一个角色中,你有多少可以投入到角色中的东西去,你就可以有多少把他塑造成功。我觉得张国荣已经化身为程蝶衣,包括这部电影对他整个人生都有巨大影响。所以说他真的是不疯魔不成活,不愧于这样一个人物角色的……”
陈凯歌完成了他的金棕榈之旅,和他的演员们留下了难忘的瞬间。已经远离的华语金棕榈,如今在怀旧之余,更多的应该是给予我们激励,20多年前就可以实现的梦想,今天,有了更强大的经济和技术基础,艺术创新是否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应该再前进一步?华语电影的第二个金棕榈,离我们还有多远?(刘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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